在我小时候——七八十年代,戴眼睛还多少有点特殊,以至于当时我这种戴眼镜的小孩儿会被别的孩子讥讽为“四眼儿”。现在这个外号基本听不到了,因为现在“四眼儿”恐怕是多数。视力完全健康的,反倒成了一小撮。
近视眼越来越多,和信息时代大家用眼很多有关。现在,人们每天要花大量时间对着书本、显示器、手机屏幕看来看去。可怜的眼睛的负担实在是重得很。疲劳久了,就成了近视眼。
古人没有手机、计算机、电视,是不是就没有近视眼呢?古人的眼睛是不是都很好呢?当然不是。古代的近视眼大有人在——不过历史书基本都没有提及这一点。更糟糕的是,在今天,近视眼无非戴个眼镜,生活有点麻烦——有人还喜欢戴眼镜。在古代,近视眼简直就和残疾无异,没办法治,只能一辈子就那么模模糊糊地过日子了。
老花镜是年左右在意大利发明的。老花镜是凸透镜,近视眼是凹透镜。凹透镜要复杂得多。老花镜出现二百年以后,近视镜才出现。传到东亚就更晚了。糟糕的是,东亚人的近视眼发病率一直比西方人高。
年在北京的一项调查表明,被调查者的外国人近视眼为30%,而中国人高达70%;年代的数字则是,西方人近视眼比例为15%-20%,中国人和日本人则高达60%-70%
除了遗传因素,造成东亚人近视眼多的原因主要有两个:营养和用眼。营养方面,缺乏维生素A,对视力影响很大。维生素A主要来自蛋类、牛奶、黄油等动物性食品,且很容易被加热破坏。东亚以素食为主的饮食习惯和爆炒加热的烹饪方式,让维生素A缺乏成为严重问题,影响了人们的视力。
用眼太多是更重要的原因。东亚汉字文化圈的重要特征就是“强文字”,因此高度重视教育,科举制更是促进人们埋首书堆。加之古代照明条件不好,刻苦读书对眼睛的损耗很大。基本上,使用汉字加重视教育就等于近视眼高发。类似的,在西方人中重视教育的犹太人,近视眼发病率也明显高于其他人。
知道了古代其实有很多近视眼,还是终身的,对很多文化现象就有更多理解了。
中国和日本的传统绘画作品,往往都是近景清晰,中景远景则是朦胧的群山等等。一般认为这是为了表明某种意境,现在看来,恐怕这不是故意为之,而是绘画者眼中的世界就是这样模模糊糊的。这种画风实际上是一种“近视眼风格”。
东西方社会对色彩的处理很可能也与人们的视力有关。近视眼由于眼球变形,看红色物体更清晰。果然,中国日本的艺术中,红色和金色非常多见。视力正常的欧洲人对色彩的感觉则丰富得多。实际上,至今为止,色彩处理都是中国艺术比较薄弱的部分。
再比如,中国和日本的传统艺术,往往都是细小的器物,瓷器、牙雕、茶壶、玉器、扇面、漆器、盆景、茶道之类。大部分国画都不大。《清明上河图》虽然画幅大,但其实是一边打开卷轴一边欣赏的。观赏者的直接视觉范围很小。这种情况,恐怕近视眼是个重要原因。
相比之下,从希腊罗马到文艺复兴则有很多大型作品,雕塑、神庙、教堂、壁画等等。油画也往往是那种比人还要高的大型画幅。
也就是说,近视眼直接影响了人们对艺术形式的选择。一个近视眼多发的社会,自然会对种种近处的艺术形式更加擅长,而会自觉不自觉地避开远方的、大型的艺术形式。
其实,不仅是艺术种类不同,近视眼对人还有很多影响。前面提到的那个对戴眼镜的“四眼儿”讥讽,想想就能感觉到,其中包含了文弱、内向、笨拙的含义。事实上呢?很多时候确实如此。
有社会学家观察近视儿童后发现,这些小孩往往陶醉于书籍和一切细枝末节,讨厌游戏活动。因为看不见,在操场上表现不佳;因为远景模糊不清,对各种户外活动都没多大兴趣。同时,智力活动却十分娴熟,并因此极端自负……他取悦了老师,却丧失了朋友。这种孩子不靠他人娱乐,倒很容易瞧不起他人的能力。
社会学家把这种情况称为“近视眼人格”。
对照这些描述,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学生时代,觉得命中率很高。那些从小就戴眼镜的人,确实很多都有上述特征。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不喜欢户外活动,人际交往不广泛,更愿意和文字、书本打交道。
不过,近视眼人格并不全是贬义。实际上,近视眼也有很多优点。东西方的许多创造性活动背后都有近视眼的功劳。近视眼患者往往生活在一个更加亲密、更加敏感的世界里。近视眼从不同角度、以一种特别的透视目光看世界。
很多伟大的艺术家都是近视眼,弥尔顿、歌德、济慈、叶芝、巴赫、贝多芬、舒伯特、瓦格纳。甚至众多伟大的画家也是近视眼,凡·艾克、丢勒、塞尚、德加等等。天才数学家里的近视眼比一般人多四倍。
有人比较了近视眼诗人济慈和视力正常的诗人雪莱。发现济慈诗歌的意向更依赖嗅觉和听觉等其他感官,更富于想象,雪莱却描写遥远的景象。日本人更是出了名的对嗅觉和听觉敏感:叮咚水响、当当钟鸣、青蛙跳池塘的扑通声、茶道仪式中杯盘相碰的声音,是日本文学中常见的描写对象。有的日本人明确地说,他们的听觉较好,弥补了视觉不足的弱点。
到了今天,眼镜已经铺天盖地到处都是。近视眼很容易被矫正。近年来,手术治疗也越来越普及,摘掉眼镜恢复正常视力,并不难。但历史上那些终身近视眼对人造成的巨大影响,不应被忘记。很显然,即使不再受近视眼直接影响,但历史上近视眼带来的很多观念,今天还依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,虽然难以察觉,但却是挥之不去。
麦克法兰:《玻璃的世界》,商务印书馆。
慷慨是一种美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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