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门女子隐于替考风暴

大千世界行将结束公元的纪年。年份可以过去,时间的拷问俱在:对于我们经历的日子、承受的生活,那些足以回馈人生的见解是什么?

“隐秘的角落”不仅是一部热播剧的名字,更像一个隐喻。主场与角落、中心与边缘、群体意志与个人选择之间,存在强有力的微妙关系。泉眼前的沙砾可能会改变一条大河的走向。小人物也能身披舆论的铠甲,走进大历史的聚光灯下。彷徨疫情生死场,普通人吴悠扛起人的使命;一刻钟内,张笑春决定成为一名不服从的医生;从外界瞩目的万家宴到标记集中发热的门栋,武汉百步亭无形的涟漪荡漾不绝;被冒名顶替者陈春秀,能否改变被篡改的人生剧本;二手市场见证的告别一线城市的年轻人,何以家为?角落中无声无息的人,代表时代里的平均数。若坚持以人的方式生活,有时难免见证或搅动另一条观念的洪流。先锋词汇“打工人”“后浪”蔚然流行,“离婚冷静期”势成全民辩论,“调低刑责年龄”关照善恶少年的命运,女权议题一再霸屏,角落里的复杂故事映衬着人间的多元面貌。就像火焰无法吞噬一粒火花,像大海无法拒绝一朵浪花。隐秘的角落绝非无关紧要,在秩序和天意之间,它以及身处其中的人自有位置,将跨越年份与我们同在。(上下滑动可查看全部)这是搜狐·极昼工作室年度策划“隐秘的角落”第一篇

过去十六年,与高考有关的一切似乎在陈春秀的生活里消失了。她曾在北京一所高校食堂打工,但很少到操场散步,更没进过教学楼看学生上课,终日站在食堂窗口的刷卡机前,一个又一个大学生端着饭菜在她面前停留,她快速算钱、刷卡,每天这样机械地重复。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入学名额会被人顶替,直到今年5月才意外掀开风暴的一角,原本沉默的世界忽然喧闹。

蔡家欣

编辑

陶若谷

消失在人群

下午四点半,下课铃响起,十岁孩子的喧哗声从校园传到墙外。低头刷手机的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,穿红色快递服的,穿灰色工装的,都伸长脖子,探头往铁门里张望。一个36岁的女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,戴黑框眼镜,扎个马尾辫,衣服以素色居多。她在附近幼儿园上班,有两个女儿,到这里接大女儿放学,骑上白色电瓶车,载她回家。

一日下午天色擦黑,校门口小路上,红色刹车灯密密麻麻亮起来,电摩、三轮车在人流缝隙中钻进钻出。这是山东小城冠县的拥堵时刻,县城挤进6所教委直接管辖的小学,3所重点高中,至少20所幼儿园。周边18个乡镇街道、个村庄,有条件的人家都涌到这里买房——这意味着能在县城上学,房价已经飙到每平方六千多。

素衣女人的白色电瓶车被另一辆车撞了,车身擦掉一块漆,手也受伤了。但她放弃纠缠,没有让对方留下来赔医药费,急匆匆消失在暮色里。“算了,万一堵起来,就麻烦了。”回家后她才告诉家人。

就在这样的街头,北京记者吴思其第一次见到她,皮肤有点黑,高高瘦瘦,尤其脸颊瘦得有点凹陷。她刚下班,和记者打了个招呼,“很自然,没什么特别。”吴思其找她,是因为这个淹没进人堆就立马找不见的女人,正是今年夏天高考冒名顶替事件的主角。

年,她以分的高考成绩,原本被山东理工大学专科录取,通知书却落到另一个女生手里,她以为自己没考上。往后十六年,她做过流水线女工,端过盘子,为了谋生,与丈夫长期分居两地。直到今年5月查询成人高考成绩,才意外掀开这桩事件的一角——5月26日,山东理工大学证明她的学籍档案被人顶替,随后山东高校排查出人涉嫌冒名顶替入学。

舆论炸了。不过要闻区很快被另一个济宁女子苟晶占领,“替考案”完美受害者的故事与“炒作”质疑,连续多日登上热搜。而那个穿素衣接孩子的女人被迅速遗忘,没几个人能说出她的全名:陈春秀。

陆续曝出的新闻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伤害。6月14日有文章披露,顶替者花元找中介购买了她的学籍档案,马上被一些人解读为“家里穷、主动贩卖学籍”,质疑她“居心不良”。还有网友说风凉话,“不就考上一个大专,至于么?”三天后,她手写声明信,表示不再单独接受采访。丈夫李俊伟替她回应媒体,他知道妻子的想法,“我们也是普通人,肯定不完美,被放大怎么办?”

从那时起,陈春秀从舆论上消失。记者挖遍县城,走进乡村,一拨又一拨踏足她父母家的院子。整个六月,村里几乎每天都有陌生车辆到访,但能见到陈春秀的寥寥无几。她电话办了呼叫转移,陌生人敲门,就是不吭声。有时也躲到亲戚家,遇到找上来的,孩子隔着檀木色家门大喊:“你们找错人了。”屋里的大人一声不敢吭。

那道家门,把陈春秀与外界的喧闹隔开。她照常上班,下班后就在客厅的角落辅导孩子。像这个县城的所有家长一样,孩子是她的生活重心,每年花四五千块给女儿报舞蹈和书法班,一回家就在各种家长群里打卡,上传作业。她很看重女儿的学习,写作业停下来歇一会儿,她就着急,“别玩了,赶紧去写作业。”

但是,越来越多的人奔到冠县找她。替考事件传开,一个青岛老太太提着水果和牛奶,坐在陈春秀家小区门口,说腰部被人所伤,想找她帮联系律师。隔壁村医生说表弟有难,想找她曝光。附近村庄的一个女人,开辆帕萨特找过来,拿着一堆资料,说十多年前工作被顶替。这也让陈春秀和丈夫恐慌:家庭住址和电话是如何被人知晓的?

他们拒绝所有请求,“没办法帮,我们自己身上还揽着事呢。”出于不忍,李俊伟开车把青岛老太太送到火车站。

6月20日,中央电视台联系李俊伟,他提前半个小时就到约定地点,但没有露面,躲在角落偷偷地看,“担心记者身份有假”。两个亲戚也被他拉来,帮着看是否有人监视。“那段时间太紧张了”,李俊伟回忆,当时出于促成事情快速解决的考虑,才答应和央视见面。直到记者亮出工作服、指出录像设备上的CCTV台标,李俊伟才打消疑虑,带他们到家里见陈春秀。

而此刻陈春秀还在犹豫,问丈夫:之前已经说不单独接受采访了,我们这样算不算出尔反尔?

今年夏天陈春秀得知学籍档案被人顶替。图源自网络。沉默的第一名

在冠县东北召村,叫“春”和“秀”的人太多了,“春”是很多同辈女孩都有的字,并不是因为她生在春天。陈春秀是家中幼女,有一个大她两岁的哥哥,父亲说不清她的出生季节,只记得为她掏过20元超生罚款。

进入冬天,村里飘着浓重的煤烟味,光秃秃的树干衬着低矮砖房,除了红白油漆喷绘的脱贫口号,见不到什么亮色。几乎所有村民能说出村东头那栋正在建的别墅,花了九十万,主人在南京做轴承生意,但提起陈春秀,除了“家里穷”和“不爱说话”,人们实在说不出什么。稍微详细点的不过是,“嫁的人不错,她爸生病,都是女婿出钱”。邻居对她小时候印象最深的,就是从没见过她买零食,没怎么穿过好衣服,也不怎么跟大家一起玩。

陈春秀的父亲年轻时就患哮喘,没法干重活,现在家里养着八头山羊,贩卖小羊仔,每年有五、六千元收入。长期生活在贫困里,陈春秀早就习惯了不被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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