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距县城东南五公里有一个风景秀丽的村子坎坝,二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爆炸案。沐浴着初冬暖阳,我们一行人且行且聊,踏访当年的事故之地。
东河从村边蜿蜒流过,河水历经千万年冲积出一块方圆百余亩小平原。村西头一颗千年古槐,胸径可达双人牵手环抱,树枝上许多红布层层叠叠,或搭或缠,历经时间不等,有的鲜艳有的褪成白色。树下设香案,四季香火不断,护佑着村庄几十户人家祥和安宁的农耕生活。
孽缘
古槐旁有户闾姓人家,系本地老门老户,家道中正,家境殷实,儿子有为,忙时在家务农,闲时城里做工,生活过得惹人羡慕。邻村姑娘解君,年芳二八,初中毕业,窈窕身材,貌美如花,人见人夸,十年前在众多小伙嫉妒眼神中嫁入闾家。
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末期,闾家已经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余钱户。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一个秋阳高照的中午,家中一头肥猪嘴馋院子晾晒的庄家,拱开圈门,窜入院子啃食红薯,屋里女主人忽然听到“叮咚”一声,肥猪跌落院子边的沼气池。小闾听到呼喊,立马下到池内救猪,正在不远处地里干活的老闾疾步冲进院子,见儿子没出来,也顺梯下到池内察看。一袋烟功夫过去了,小闾妈见父子二人没出来,呼之不应,意识到情况不妙,一屁股坐在地上,捶胸顿足,哭喊救命,正好村长路过,见状很快明白啥事,立即招呼左邻右舍,拿来鼓风机向池中吹风,池口气味很快变淡,几人陆续下到池内,一猪两人已经昏迷没有气息,后面一通抢救自是枉然。
突遭变故,这个家顿时笼罩在巨大悲痛中,但活着的人还得生活下去。薛君一人独自抚养一双儿女,侍奉公婆,打理承包地,因原先家境尚可,日子还能过得下去,只是家里没有一个男人,重活粗活实在让她难为。
这时,一个四川男人进入解君的视野。此人四十刚过,长相周正,为人精明,十几岁开始跟老乡跑陕西,在建筑工地当学徒,十几年间在老家娶了媳妇有了两娃,同时瓦工手艺精进。待手头有了一笔积蓄,利用老乡人脉开始承包一些小工程,什么土方开挖,乡村公路,小的房建工程,人们对他哦称呼也从邓娃儿,小邓,邓师,一直喊到邓老板。
彼时,邓老板在坎坝包了一个河堤工地,自然也知道闾家出的事。随着腰包渐鼓,小富即阔,开始流露出一股成功男人的精气神。这时的邓成目光不光搜寻工程信息,也不时停留在周围漂亮异性身上。解君时年三十出头,县城周边长大,美人胚子加上丧夫寡居一年,凄然中夹杂饥渴的眼神怎能逃脱邓老板的眼睛,从最初见面打招呼到没事找事闲聊,从嘘寒问暖到帮忙做事,二人很快熟络起来。
半年工程做完了,邓老板准备带着一帮工友转场。一天下午,解君找到邓成说家里厨柜门坏了,想请他抽空帮忙收拾一下。这天刚好工程款结账,又要与美少妇相见,邓成下意识地跨上摩托直奔县城,他洗了澡,理了发,换上衣服,擦亮皮鞋,对镜一照,感觉自己一下子精神了许多。办完这些,骑上摩托,哼着小曲,车子飚得贼快,不到十分钟就回到了坎坝。
想到第一次去漂亮的解君家里,手心不禁湿漉漉的,心还不时突突跳几下。邓成心里告诉自己,人家不是说得明明白白是修厨柜嘛,你紧张啥哩?难道你没跟女主顾打过交道吗,你不是多次把房东家小媳妇带在摩托车后座上往返县城吗,你走洲过县没见漂亮女人吗,你今天怎么见一个熟悉的女人就那么迟疑,你还想不想做一个有出息的大老板啊!踌躇间,新闻联播音乐响起,邓成一激灵,迈开双腿走向两百米开外的解君家。
一座带偏厦的长三间青砖瓦房,一般厨房都在偏厦。邓成推开偏厦门,“解君,我来了,厨柜门咋啦?”
“哦,我在这儿,你先在这边喝水吧。”解君银铃般的声音从正房传来。
邓成推开虚掩的房门,解君笑盈盈地把邓成安排在双人沙发座下,玻璃茶几上茶已沏好。解君身穿平时不咋穿的碎花长裙,一件掐腰短袖衬衫勾勒出少妇窈窕丰腴的身材,平时扎成马尾的过肩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脖子后面。解君一面招呼喝茶一面目光扫过邓成全身,邓成手足无措,赶紧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茶水。
“我以为请不来你这大老板呢。”解君边说边递上香烟。本来吸烟人口袋里随时都揣着打火机的,但解君还弯腰从茶几下层取打火机,弯腰时胸前一对浑圆雪白正好从衣襟缝隙暴露在邓成视野里。解君凑拢为邓成打火点烟,邓成咂巴一口烟卷,鼻孔深深吸入的却是洗发露的馥郁香气。
解君莞尔一笑,“其实,也没啥事。孩子周末到外婆家玩去了,我一个人在家,找你说说话”
“你很能干,很不容易啊,只是我一个外乡人也帮不上你啥忙。”邓成满怀同情的口吻说道。
“唉,我这个情况,做人难啊!正因为你是外地人,不必计较别人眼光,所以才敢跟你走近一点。”
望着解君凄婉的眼神,一丝怜悯夹杂着保护欲在邓成心中油然而生。邓成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递给坐在茶几一头凳子上的解君,解君在接橘子时,两双手试探着握在了一起,接着四目相对,一切的心思都心领神会。
二人似乎听到了对方心脏的跳动,房间空气凝聚了,只有电视播放的生活片自顾自地演绎着剧中故事。
解君抽出手,“你还没吃饭吧,刚好我也没吃,就在我这儿将就吃点吧。”转身到厨房端出了几样小菜,有变蛋、门前河里生长的油炸小鱼干、还有两样卤菜,打开橱柜又拿出一瓶没开封的白酒和两只酒杯。邓成明白这是事先特意准备了的,心中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温馨和期待。
雨后初晴的夏夜,空气格外凉爽宜人,稀疏的民房在柔和月光笼罩下静谧而美好,只有此起彼伏的蛙鸣提示着这片土地上蓬勃强劲的生命力。
情殇
此后一段时间,人们经常看到邓老板摩托车后坐带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人。解君的责任地里,隔段时间,邓成喊上一两个工友帮忙除草,收割。邻居们都说解君家里出事后她过得太不容易了,有个人帮忙照顾一下也好,所谓的“寡妇门前是非多”的非议并没有在解君头上降临。你来我往,邓成与邻居村民不断熟络起来,见面发烟嗑唠家常,大家俨然把邓老板当成了本村村民。至于邓老板老家有无家室,不知大家怎么想的,反正故意都避开不议论,也不探究。
又过了两个来月,该整地秋种了,解君把责任地一股脑包给别家耕种,两个孩子转到县城上小学,她本人和邓成很少在村里露面了。这时,在县城繁华地段出现一不服装店,店主正是解君。邓成继续在本县各个乡镇承包工程。
转眼一年过去了。一天下午,解君的服装店出现一男一女,女的约莫40多岁,一米六几个头,皮肤黝黑粗糙,但穿着整洁清爽。薛君一看来了生意,忙上前推荐,“我刚进了一批女式衣服,有适合你身高穿的嘞,来试试吧。”“我衣裳多的很,都在家里的。你开这么大个服装店,投资不少吧!”
解君一听四川口音,又是女的,下意识警觉起来,没有正面回答四川女人的话,转身接待其他顾客去了。
这时,一起进店的男人说话了,“看来你就是薛君了吧,我们从四川来,这是我姐,邓成的爱人。邓成你应该认识吧?”
解君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,支吾道:“认识,邓老板在我们队上包过活路。”
“他不光是包活路,还包下了你吧!”邓成小舅子铁青着脸,一字一板地说到。
“你别乱说嗷,我们只是认识。这服装店是我自己的钱办的。”
“看看,看看,不打自招了吧,我还没问这个服装店是不是邓成给你投资的,你就心虚了嘛。”
解君六神无主,只好转身整理码在货架上的服装,不做声,把背对给四川人。
“就不在这里跟你多说了,你把邓成叫来,今晚七点在迎宾旅社谈事情。”姐弟俩转身出了店门,接着又转回来,“你不要紧张,我们不是来打架的,但是你们也不要耍心眼,我们是有备而来的!七点整,旅社等你们。”
解君心慌的不行,不到五点就关了店门,赶紧用BB机发出一行字“你老婆和她弟来了,是来找麻烦的,你快回来。”
腰间“哔哔”响了两声,邓成习惯性从皮带扣上摘下传呼机,刚看完一行字,BB机从手中径直落下,若不是有金属细链栓在裤环上就径直掉入脚下基坑了。邓成转身叫来代工老乡,吩咐一番,跨上摩托向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奔去。
风在耳边呼呼作响,精明的邓成心里翻江倒海,快速盘算着。媳妇几次来信,问快一年了怎么不给家里打钱,也不问问娃儿的情况。自己一直说包活的款没结账,忙得很,她似乎也相信了。现在怎么突然来了呢,小舅老倌还跟着一路来,这是想“找开火”哟(方言,找麻烦之意)。尽管在外面有了相好,但老家的媳妇娃儿,前两年才修的新房,还有厉害的外父老子和舅老倌,在心里的分量都不轻啊,我该如何收场?一定是狗日的来娃子透了消息,他上个月回了趟老家的。哎,该来的事儿总有一天会来,这次是没法糊过去了。
邓成一人如约来到旅社跟媳妇和小舅子见面,解君实在难堪就没一块去。三人见面,没有以前的亲热嬉笑劲儿,脸上都是僵硬的,简单说过几句后,小舅子从提包取出一张纸递给邓成。
“邓成:我是××律师,受你妻子×××委托,现就你重婚一事发律师函于你。请你务必郑重考虑,妥善解决你跟你妻子的婚姻关系和子女抚养、财产分割问题。你妻子已决意与你离婚,如果你不能基于自己的过错在子女财产问题上做出让步,我将代理我的当事人出庭与你在法庭见面,视情况进一步追究你重婚罪责。再说一句,你近一年来背叛婚姻家庭的所做所为,我的当事人已有确凿证据在手,希望你老老实实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买单。.9.10”
没想到嗷,没有文化,一向只会犯泼的怂婆娘还会来这套,找公家、动法律压我!邓成自知理亏,思忖这次离婚亏财是免不了的了。
媳妇跟解君比起来,简直一个是天上飞的白天鹅,一个是底下爬的癞蛤蟆。解君自从开店没做农活以后,脸上的皮肤又白又嫩,每次给自己递东西时不忘用她那软绵绵的小手把自己的手捏一把。早上刮完胡子,她伸出柔滑手掌在自己脸上轻轻柔柔摸砂一番,口里吹气如兰地娇嗔道,看这里的胡子茬都没刮干净呢。有了解君的一番温柔滋润,感觉一天精神头好得都没地方消耗了。可那老婆子呢,生气就吼,自己搭腔就被抓,脸被抓破过,扣子扯落过,似乎一张有口臭的嘴生来就是诅咒男人的,一双像干柴棍的手生来就是撕抓丈夫的。哼,罢了,罢了,离就离,有了薛君,不枉做一世男人。房子没了不怕,我就是干这个的,等明年我给自己和薛君在这边修一栋比老家更漂亮的两层小楼。钱没了,可以再挣,瞒别人还瞒自个吗,我今年上半年有十万块的进账,只等结账了。嘿嘿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,我好歹也是个老板啦!
“娃儿他妈,还有兄弟,你们看咋弄嘛。反正这个事呢,也是对不住你们,但已到这步田地了,你们都晓得了,离婚嘛,我答应,老家房子归你,两个娃儿嘛,我没法带,也归你,行了吧?”
“那是自然。孩子不能跟你这种漂移浪荡的爹,怕学坏了,但抚养费你得拿到十八岁,每年一万。你去年底到现在近一年没给家里打钱了,你挣了多少钱我们不知道但有人清楚的很,还有你给这女人开服装店至少投资十万,里面有我姐的一半,那个女人必须吐出来。你近一年挣的钱加上服装店退款共计补偿二十万,答应了咱明天就回老家办手续离婚,否则咱回去就起诉你重婚罪,你就等着蹬班房吧。”
下舅子的话句句如钢针扎心,笔笔帐算的毫厘不让。如果掏出二十万,手头剩下的钱连包个小工地的底垫都不够了。“我今晚在考虑考虑,明日一早给你回话,你们看行么?”
“行。不管你答不答应我们的条件,明天我们都要回去。你如果不同意条件就等着传票吧。”
直来直去,没有半点亲情和客套。邓成小舅子心想,姐姐刚烈性急,这种事三言两语肯定干仗,可我们是外乡人在此硬来怕是要吃亏的,所以让姐姐少说话,在火车上想出一个假借律师口吻吓唬这个负心汉的办法。自己在烟盒锡纸上写下一段话,请对面座位一位看上去像文化人的同行,用他公文包里的稿纸抄正,就出现了刚才邓成手里的那封“律师函”。
晚上跟解君一合计,解君说:“我非你邓成不再婚,孩子他爸不在了,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,房子咱共同修,你以后就在我这边安家了”。此番话正中邓成意下,立即拿定注意,赶紧了结那边的事,好在这边修成正果。
该来的来了,该暴露的暴露了,该了结的了结了,该面对的面对了。这一晚,二人缠绵的甜蜜中比往日竟然多了一份安定,一切都变得那么理所当然、那么无所顾忌。
邓成跟前妻离婚后,净身出户,跟解君正儿八经过起了小日子。邓成继续包基建活,解君继续开她的服装店。经过两年打拼,邓成在坎坝为解君和自己盖起了二层小楼,引起村民一阵羡慕。
进入新世纪,改革开放快速推进,县乡建设日新月异。县城新建住宅,单位盖楼,乡村“三通”大小工程一拨接着一拨,引来了四川、浙江多支建筑承包商。这些后来的工程队,包工头改叫“某总”,除过干活的工人,还跟了技术员、资料员、施工员等一帮不干活只管事的人,工地上挂着一块一块打成表格式的标示牌,工程信息一目了然,老总还有专门的办公室,门口挂着“××公司××项目部”的名牌,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正儿八经的机关单位。
承包工程必须通过招标来争取,环节多得外行摸不着头脑,一个工程动辄几十上百万,光前期资金投入比邓成的总资产还要多。这一切变化来得太快了,邓成感到越来越不适应。自己文化浅,没有专业知识,图纸都看不懂,摊子小又请不起技术员。更恼火的是,过去包活,一顿酒席两条烟外加一个红包,在酒桌子上就搞定,现在门都没有。邓成强烈感到这个饭碗有点端不稳了。
邓成有半年时间没包上活了,手头的流动资金捉襟见肘,从老家带出来的老乡有的回家,有的跳槽,他几乎成了光杆司令。但他有一手好手艺,不管是砌墙、还是钢筋、支模样样活儿难不倒,形势迫使邓成顺理成章地又变成了一名打工仔,称呼也从邓老板变成了邓师,只是小邓的称呼被永远甩掉了,因为毕竟是四十老几的人了。
相反,这时的解君服装店开的风生水起。随着群众生活日益富裕,人们买衣服逐步从街边地摊货转移到门店品牌,消费欲出现大爆发,薛君的服装店正好踏上这个风口。能挣钱的女人变得更加自信、更有风韵,每到省城进货一次,必定穿回一身新潮服装,人们都说她是天生的模特儿。时代变迁,使这个准重组家庭男女地位发生错位,悄悄地催生了感情的裂变。准确的说,男人对女人的爱恋依旧,而女人开始瞧不起由老板倒退成打工仔的男人,转身对省城一个富有又有文化的服装批发商人暗生情愫。
邓成自打在工地干活以后,感觉解君对自己的冷淡已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。也许手上茧子扎人吧,女人的皮肤拒绝自己触摸,更不用说享受被细嫩手掌抚摸脸庞那令人心颤的快感了,男女那点事就更不用提啦。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,解君不到四十,难道情另有所依,欲另有所释?啪,邓成自打嘴巴,不许这么想解君,她的温柔曾经把四十几岁的自己加热成一团熊熊的火,使自己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。自己只能更加努力干活,多挣钱,多献殷情,才能重新获得女人的温柔。
邓成虽然对前妻和子女绝情断义,但对解君却是无限爱恋,百依百顺,生怕惹恼女人。但他想错了,解君对邓成献的殷勤嗤之以鼻,更加变本加厉地嫌弃他,直到拒绝同床。进入冬天,解君以洗澡不易、身上汗味重为由让邓成睡一楼客厅,每天晚上自己上卧室后就把门反锁了。解君的孩子对邓成的称呼也由原先的“邓爸”变成了“邓叔”,最近直接找茬喊出了“姓邓的”。
一想到这里,邓成就不寒而栗,一种绝望隐隐袭上心头。这时想起了前妻,通过侧面打听,她今年初已经改嫁另一个包工头,这个男人跟原先的小舅子合作,生意做得红红火火。多次晚上做噩梦,梦见自己在悬崖边上站立不稳,可是双手乱抓,可是抓不着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,哪怕是一根藤条都没有。“啊!”的一声惊醒了,身上一身冷汗。自己过去也发过“梦憧”,枕边解君被惊醒后对自己又搂又拍,像哄小孩似的。
邓成感觉身上湿漉漉的,怪不舒服,索性披衣倚靠床头抽烟,这倚靠床头抽烟的习惯是为了怕解君不舒服,自行改掉的。每天早上起来,地上摆了十多只烟头,解君从客厅路过假装没看见。
邓成想跟解君好好谈谈,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,也想表白一下自己是多么的爱她,但解君不跟他谈,确切说不给他这个谈的机会。邓成没招,便写了一封信插在解君卧室门口:
“小解:这几个月了,你对我到底有啥意见吗,我是真的喜欢你的,我是哪里做错了呢,你说了我改正不就是了嘛,你别不理我,你看我为了你把原来的老婆也离了,娃儿也不认我了,以前挣的钱修房子、开服装店都给你花了,现在活也不好包了,我只能靠下力挣钱了,你可不能没良心变心了啊。”
邓成这两天都在观察解君看到纸条后的反应,但她跟往常一样冷若冰霜。两天后,邓成回家发现枕头上放了一张对折的纸,疾步上去打开,纸上写到:
“你听好了,我们的事到此为止,各分东西。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啥,我不可能跟一个成天码砖头、晚上一身臭汗的人睡在一起。你不要在我前提爱呀、喜欢呀这些话,实话告诉你,我从来没喜欢过你,更谈不上爱你,当时只是需要你,说白了用得上你。你花的那些钱是你心甘情愿的,我一没要求,二没打欠条。至于说你喜欢我,没用!因为喜欢必须是双方互相喜欢才能有好的结果。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了,明天我还要到西安进货,你是外面混的人,应该能听懂我的话。就此明说了吧,你必须在年前离开我家。我们并没结婚,不存在什么纠纷,当然你如果没有路费,甚至没有过年钱我都可以给你一些,不过年前我要进很多货,多的钱没有,给也就是几千块。你对我有付出,但我也陪你这么几年,以我这样一个年龄的女人陪你几年你应该想得过了。我的邓老板!”
看了信,邓成怔了半天,口中狠狠迸出一句正宗川骂:“格老子的!”。邓成虽然小学文化,但这一两百字表达的意思还是理解的明白无误:解君要蹬我了!这是没良心,这是过河拆桥啊。恨归恨,骂归骂,但恨和骂除过宣泄怨恨悔恨外什么作用都起不了。不能沉沦在情绪中,怎样解套,如何搬回这一局才是当紧的,做过小老板的邓成还是有这点智商和情绪管控能力的。
回老家跟前妻复婚,不可能,人家已经改嫁他人妻。再说,一场婚变,让自己在老家落了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,在亲戚面前肯定挨白眼,不被待见,不能回老家混。东山再起当包工头,手头没资金,没人,也没那个本事了,干不过那些江浙“老总”带的工程队。跟解君和好,倒是一百个希望,跪下求情都行,但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,一嘴的恩断义绝,还有可能吗,不可能的,勉强待下去,这日子是人过的吗。最后想到,要回自己给她花的钱,私了吧她不会认帐,公了吧没结婚证,找人调解吧就算她答应退,怎么也会丢掉大半。
摆在面前的路,在邓成的脑海中一一呈现,又一一否定,似乎是有一条路,那就是背起行囊,怀揣路费,外出打工,就像十几岁时一样。想到这,邓成发出一声苦笑:格老子的,返老还童了哟!
我原先虽谈不上幸福但也完整的家破了,亲生儿子不认爹了,亲戚朋友把自己看扁了,十几年挣的钱花光了,不顾一切爱恋的女人不要我了,包工头当不成了。不行啊,我不甘心啊!
烟越抽越多,人越来越瘦。腊月二十八,解君服装店已歇业,人在家收拾过年货。午后,解君叫邓成去把保留的那块菜地整出来,开春好种菜。邓成一听,心中大喜,解君这是不赶自己走了,赶紧拿起锄头上坡干活去了。
天快黑了活才做毕,邓成回到家里刚放下锄头,满脚的泥巴都还没清理,解君指着门口凳子上一个大帆布提包说:
“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,饭在锅里,你吃毕就走吧。”
“钱我进货用了,剩下的我和孩子还得过年,给你准备了两千块钱都放在提包里了。就这,我打牌去了”
“我晚上回来希望不要再见到你。”
邓成站在院子里,一动没动,一言没发,忍不住的眼泪终于低落在沾满泥巴的胶鞋上,这泪饱含着天大的委屈、还有男人无法承受的悲愤。过了许久,邓成转身抚摸那只往日出门用的帆布提包,过去出门解君总是将换洗衣服,剃须刀等需带的用品装好,还不忘塞几个自己爱吃的变蛋。过去这包里装的是满满的情爱和关怀,装的是男人对家的眷恋;眼前这包里装的是绝情和贪婪,是一个外乡中年男人无法诉说的悲情历史。邓成用粗糙长茧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,突然一种报复的欲望在心中升腾,牙齿咬得格蹦作响。
邓成两年前在承包一段乡村公里时配给的火工材料剩余了一点,为了安全,被他藏在一个不被人知道的角落。此时,他毫不迟疑的翻出这些东西,很快做成一个BZ物,安放在解君卧室外的窗台上,引线顺墙壁下垂到离地面一人高处,然后就坐在古槐树下,什么也不想了,只是一支接着一支抽烟。隆冬而漆黑夜晚,古槐树下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忽闪忽闪的,几个小时从没间断,也许根本没人看到,也许有人看到但没意识到,一个时辰后这个民风淳朴的村子将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。
约莫子夜十分,邓成看到解君打着手电回家了,客厅的灯亮了又熄了,卧室灯亮了约莫半小时也熄了。一年前,在这幢自己修建的小楼里,在这间解君倾情布置的温馨卧室中,在这张无数次幻化出人间仙境的席梦思床上,有我邓成融入骨髓的幸福和快乐。现在看来,这竟然是一切痛苦和绝望的根源。就像宇宙原点一样,就差这个临界点。属于我的我必须带走,害我负我者必须付出代价。美丽温柔的解君、负心贪婪的解君、狠毒邪恶的解君,时间到了,随我走吧!
邓成像一只发疯的野猫,窜入屋后,用嘴上的烟头点燃引线,在估算三分钟的时间里,邓成用事先预留的钥匙打开大门和卧室门,蹭蹭窜入卧室……
“轰”一声巨响,四邻窗户咔咔作响,随即孩子哭声,狗叫声西此起彼伏。胆小的头缩到被子里,胆儿大的男人披衣到门口张望,外面漆黑一片,除过高大的老槐树和稀稀拉拉农舍的模糊影子外,别无异样。几分钟过后,孩子哭声、狗叫声停了,村子又恢复了冬夜的宁静。
第二天清晨,天气异常寒冷。解君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,每个人脸上挂着惊愕的神情,人群中除听到“哎呀”“哎呀”“天啊”的惊叹声外,别无议论,大家不知就里,不知该说什么,但不约而同的谁也不接近现场一步,自觉站在几丈远的地方张望。
接下来,警车呼啸而至,一批又一批干部模样的人来了,围观者被疏散,现场被拉起的绳子圈围起来,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。这时人们注意到,解君房子靠东头的一半从二楼到一楼全部坍塌,席梦思床、缎面被褥、衣服家具跟砖头瓦砾混压在一起,还有人体组织碎渣散落期间,古槐树一侧的枝丫上还挂有被炸飞的衣物。
后记
二十年转瞬即逝,坎坝早已物是人非,那曾经轰动一时的陈年旧事从人们记忆中渐渐淡忘,唯有这株古槐还是那样郁郁葱葱。高大舒展的树冠为骄阳下的路人支撑一片阴凉,树下香炉燃罢的香签密密匝匝,树枝“搭红”(一种祈福的红布)格外耀眼。烧香拜树群众三三两两,有乡民也有县城居民,或求赐福,或求免灾,有的还在树干上贴上一张祭祀用的黄纸,上面写上对神灵的祈愿,有的要求露骨而贪婪,大多则是朴素直白,如:求保佑娶上媳妇、求早生贵子、求发财平安、求无病无灾,等等,不一而足。可祈祷者不知或是内心明白但不愿自知,古槐只是年岁大于人类而已,它即无福可赐,也无能免灾。福源善行祸因妄为,可惜大多善男信女并不真正领会。
某日,一和老尚路过此地,参拜了古槐后,留下一纸顺口溜,曰:
古槐参天,生长千年。
阅前昭后,沧海桑田。
情仇祸福,自有评鉴。
古槐无言,灵性自显。
双手合十,一缕清烟。
虔诚入心,全赖自省。
后来,又有一道人路过此地,参拜古槐同样留下一纸顺口溜,曰:
求财好色人本性,
头上三尺有神灵。
索取付出若平衡,
人生方可得安宁。
神灵虽然不显形,
规律运行制约人。
巧取豪夺终吐出,
不如随缘命作主。
机关算尽太聪明,
反误了卿卿性命。
人间大道莫走偏,
福禄相随根底坚。
——完——